加班故事里的那些社会文化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猪头凯凯：如果要凭空地去谈移民之后的“社会”与过去有什么不同，可能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甚至不知道说什么、从哪里说起。但其实无论抓住哪一件事，都可以“牵扯”出一大堆类似的问题。

　　这不，我发现把自己的主要的生活内容——“加班”，拿出来扒拉扒拉的话，也能牵连出不少问题和发现。

　　那还是在我第一份工作的时候，当时快要下班了，大家陆陆续续地从仓库里走出来，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忽然，老板（70多岁了）急匆匆地一路小跑着从办公室那边赶了过来，正好第一个遇到我，就问我——“咱们新西敏的那个门店有个同事周日下午有急事，那边缺一个开叉车的，你能来上半天班吗？”

　　我其实看到老板这么着急跑过来，又是这么大岁数，觉得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但是我老婆周日已经在她工作的餐厅排了班，我就必须在家看着孩子了。

　　于是，我说“对不起，我周日要在家看孩子，我老婆上班。”

　　“没关系！”老板就朝其他人走去。

　　但是我再抬起头时，忽然发现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大对劲儿。

　　等老板之后，我们的“头儿”Steven从七八米之外朝我走过来，脸色不大对。

　　我看着他，觉得他有话要和我说。

　　由于他对我和大家一直都很不错，平时也很和气，所以他随后的“严肃”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Steven先说了一个“那——”字，就是香港电影里常见的前辈教晚辈“做人”那种既带一点“关心”、也带一点“教育”的开场白那个字。

　　“我们出来做工都是为了钱，我经常下班以后也去端盘子，所以你要是想挣周日的加班费没有任何问题，我要没事可能我都会去。”

　　“嗯——”我懵懂地看着Steven，等着听他后面的话。

　　“但是你如果不能去的话，不要说sorry，不能去就是不能去。你说了sorry，那别人是不是也要sorry？”

　　“噢？”我想解释一下，但觉得还是听Steven说完比较好。

　　“而且，不能加班不需要理由。别人没有理由怎么办？阿牛他们几个还没有孩子、找不到你这样的理由，是不是就要来加班？”

　　他说到这些，我就觉得自己彻底没话说了，这时候我才知道刚才为什么大家看我的眼神不大对。

　　Steven看我陷入了沉思，可能觉得自己太严肃了，又露出常见的笑容说——

　　“那——以你这么聪明，下次就记得住了。是什么就是什么，想加班就去，不想加班就直说‘不去’。”

　　“好，我知道了！”

　　“我知道，其实是你们这些新来的太聪明，我们这些人太简单粗暴了，嘿嘿！”

　　当我还在回味的时候，下班铃响了，Steven飞一般拎起包就走了，临走拍拍我的肩膀说——

　　“那——简单点！这里是加拿大！”

　　“这里是加拿大！”——这后半句就是我到加拿大的第一年，Steven经常跟我说的口头禅。

　　二、“别人已经预支了……”

　　有一次大概是周二，我们“头儿”挨个问我们“周六能不能回来上班？”

　　在全天1.5倍时薪的“驱动”下，我们组里的“各国人民”都表示愿意回来上班。

　　那一段时间并非是加班的季节，所以我们猜测周六应该是有比较“急”的工作。可是结果周六来了之后，我们做的都是 “啥时候干都可以”的常规工作，我当时有些奇怪。

　　下午茶歇的时候我问我们“头儿”——“好象今天这些并不着急做啊？”

　　“是啊！本来估计是周四就要到一批料的，结果周三说路上有问题了，恐怕要下周才能到。”

　　“那周三可以通知我们周六不用来加班啊？”

　　“这怎么可以？人家可能都把周六的日子空出来了。”

　　一说这个，我就觉得“没辙”了——这里到处都是无孔不入的“预约”式活法，什么（和老婆的排班要错开）看孩子、预约牙医、家庭医生预约、约了各种人各种活动等等各种事儿，每天的时间都是提前很多天就全“预支”出去了。可最绝的是“按理说这里的人都不忙”！

　　“还有——”我们头儿接着说，“有的人、象那些鬼佬（粤语人群对老外的“爱称”），知道周六要加班，可能提前就把周六这一天的人工（薪水）用信用卡刷出去了，你到时候说不加班了，信用卡谁来还？”

　　听到这儿，再想想那些工资晚发一天就可能断粮的老外邻居，我就真觉得“摊上大事儿了！”

　　“这些事儿说定了，就不好改了。这次改了，以后说话还算不算？”头儿又补了一句。

　　“是啊，全都预支了……”我还在想这里无微不至的“预支文化”——时间的，金钱的。

　　三、家庭至上

　　我们有一家老外邻居，两口子一个是盖房子的建筑工人（从工作内容来说就是国内的“民工”）、一个是宾馆的清洁工。

　　要是在国内的话，这样的“职业组合”感觉好象挺艰难，可实际上收入加起来挺高，再加上他们典型的“月光”（其实是“周光”）式消费速度，我经常觉得他们是我们街区里活得最潇洒的（虽然和我们一样也是租房子）。

　　有一次我下班路过他们家前院的花圃，正听到这家的男主人马克在接一个电话。

　　马克属于那种个头不算很高、但是长得就象一块儿砖头、非常强壮的那种“老外”。面相很凶，但平时大多乐呵呵的（但看着还是很凶）。

　　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好象很愤怒，一个人站在花园里说了一大堆不太好听的单词组合，然后不拿电话那只手不时伸出手掌朝上扬着，就象电影里那些发怒的人一样。

　　我走到跟前的时候，正好赶上他情绪稳定了一下，很慢、很清晰（也就是这样我才能听懂）地对着电话认真地说（配合着手掌朝一侧滑动）——

　　“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我知道你也很抱歉，我抱歉说那些！可是你打电话之前能不能先给我发一条短信。我正在和孩子们吃晚饭，我不想让他们听到我讨论加班的事情，他们已经懂事了，不希望我工作特别、特别辛苦。”

　　等我走过他的院子的时候，他们的通话已经“友好地”结束了，马克看看我，朝我调皮地“挤”了一下眼角，然后挂了电话、跑回去吃饭了。

　　我默默地走着路，觉得真好，真的！一个建筑工人就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话，然后那两个平时看上去好象很顽皮很淘气、看上去什么都还不懂的兄妹俩在头脑里最早知道的，就是心疼父母。

猪头凯凯：身为史上最坎坷的91技术移民之一、作为当年“移民积案一刀切”的幸存者，对“特别”来之不易的移民生活感到特别庆幸和珍惜。梦想早日不用上班，所以每天坚持上班；在买彩票中大奖之前，希望有一天能够以码字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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