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症候群：纠结，角色混乱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饶恕

      我们养育孩子到成年，最成功的标志就是孩子在20岁左右时自我认知基本成型（抱歉，有别于“进名校”的成功）；反之，最大的失败就是角色混乱。角色混乱是什么表现？自我价值评估很低，不确定自己喜欢什么，不确定自己的优缺点，不清楚未来要做什么，或者不确定自己的性别，等等。不论是成功或失败，“自我角色认定”这件事情似乎是少年人的专利节目。

　　最近工作中发现，“自我角色认定”好像也不一定是少年专利，因为移民其实是一个重新认定自我的过程。我们搬到一个语言不通，习俗不同的地方生活，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抉择，而做出决定之后，如何进行下去，是有蛮大的研究空间的。

　　近日参加我们日常的职业训练，间中教授给了几幅画让我们看，感受一下画作者的情绪。有一幅画是一个人从一 堆混乱中狂奔而出，奋不顾身地穿过架在悬崖两边的木头梯子，冲向另一岸的平静与安适。但是在过去的梯子边上，居然有一架用来回到混乱中的梯子！而让我感触良多的另一幅画，是充满整个画面的人脸，没有表情、没有目光方向的彩色斑斓的人脸。

　　第一幅画要表达的是人向往平静安适，但是真去到了安静的地方，却不知如何自处，因为人有叫做“习惯”的东西，从混乱压力中出来，到达平静的地方，“习惯”却无处安放，于是人会想回去。回去之后又觉得无法忍受压迫感，所以就在悬崖间来回奔走，一边可惜着穿梭间掉落与错失的珍贵……这是很多移民的心情。

　　当初抉择而出，离开原住地，搬往自己向往之地。然后就在新家惦念旧家。亲情的思念，生活的习俗，思维的方式，文化基因的携带，使得人要么物理性地在太平洋两岸穿梭，要么心理上在不同理念间穿梭。彷徨。

　　彷徨使人焦虑，焦虑并不健康。事实上很多的生理疾病是焦虑引起的。人在焦虑时呼吸急促而不自知，继而引起生理器官上的亢进。持续的焦虑，持续的亢进，身体是受不住长期的亢进状态的。人需要有“定性”，而所谓“定性”的基础，就是“自我角色认定”——果然不是少年专利。

　　也有人不彷徨了，决定将之前习惯的一切也一同搬来，在“这里”过着“那里”的日子，甚至看着太平洋对岸的天气预报……不久之后发现，把这里活得与那里一样。费尽心力的移民又是为了什么？

　　《圣经∙ 出埃及记》中记载了以色列人从奴役他们的埃及全族大逃亡的故事。从还没有完全出埃及开始，以色列会众就后悔了。他们害怕追兵，追兵被淹了就抱怨没水喝，喝了水就抱怨没食物，有了食物开始抱怨没肉吃，甚至几次三番群起吵嚷，要回埃及去做奴隶…… 结果搞得一族人在路上旷野里来回蹉跎了四十年。

　　看来无论时间、空间、文化、科技如何转换，移民都是件困难的事情，移民后重新定义自我是一件更困难的事：与小孩子不同，成年人有一个曾经成型的“我”。碎骨重塑很痛。

　　第二幅画是“闹市孤独”的完美表达。人可以感受到画面中那种身处喧闹人群，到处看到人的脸，却清晰感到自己的孤独。那些人脸都没有情绪表达，没有注视，因为他们与“我”没有关系，谁在乎周遭的陌生人表达了什么呢？

　　这又让我想起，移民生活中，语言成为第一大障碍。没了语言，就没有了交流。人没有了交流，在自己皮肤以外的东西就都变成一样毫无意义，不论是灰尘，树，鱼，还是人。相信每个人都听说过，把健康人关在黑暗小房间里定时送饮食，一定时间之后这个健康人出来就不再健康。

　　人不能没有交流和表达，因为人没有正常的交换是无法确定自我的。从呱呱坠地到自我认定，一个孩子需要至少16-18年，而移民，要赚钱生活，所以手里用于成长的时间不会太长。并且，这个时长还包括了颇为耗时的情绪调适期。情绪不先安顿下来，理性思维无法运转。

　　上面提到的，在“这里”过着“那里”日子的人们，感受应该与这幅画非常贴切。不仅语言，心态上的自我隔断造成严重的孤独感，好像鲁宾逊住在孤岛。扩大一些讲，人数多一点的族群，平常并不感到“没人讲话”，但是整个族群是有“闹市孤独”的情绪的。自成一群，其实是好的开始，可以安抚孤单的情绪，但是滞于舒适区就限制了人的自我定义范围。

　　2010年，我去冬奥会做安检X光机操作员。不知道为什么，我参加培训的那个组就我一张亚洲脸。第一次开简介会的时候我紧张坏了，呆在角落里不敢乱走。我知道周围有人，很多人，很多通过了犯罪记录调查、法律意义上的“好人”，我却在那里秀孤单。好笑的是，我很害怕却不知道是害怕什么。那么多天的培训我只记住了一个人——那个问我是不是中国人的大个子白人。人类需要交流，才会互相扶持建造“自我”。

　　上帝造人很神奇，不论我们观点、利益多么不同，人类就是需要彼此相爱才能活下去的。

　　《圣经》里上帝很清楚地告诉人们要如何重新定义自我：“脱去你们从前行为上的旧人（《圣经∙ 以弗所书》）”；更嘱咐“你们要彼此相爱” （《圣经∙ 约翰福音》）。既然知道要做什么，移民重塑自我的艰难就少了最沉重的迷茫部分，可以勇敢一点了。

　　脱去“旧人”之后换上的“新人”，是一个今后在哪里都能平静安稳的人，身体健康，心灵强壮，有爱的能力。

　　参考文献

　　《圣经∙ 出埃及记》

　　《圣经∙ 以弗所书》4章22节

　　《圣经∙ 约翰福音》15章12节

　　Dr. J., (2019), Mental Health First Aid Canada, Course section 1 & 2. Vanier Center.

饶恕：多重性格的上海女人。有很多朋友，喜欢酒和香水。喜欢显摆自己，骄傲却不是很讨厌。笑点低，哭点高。智商低，情商也低。作为一名BC省的儿童与青少年教养咨询师，常年与孩子们为伍，为了他们一时欢一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