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之后，那些“多么痛的领悟”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猪头凯凯

　   移民之前，我们曾经和所有人一样，对移民之后的生活、工作、衣食住行等等方面做了各种“功课”和猜测，但是直到站在加拿大土地上去面对一餐一宿的衣食住行，直到去面对真实的谋生求职与安家落户，才会真正感受到想象与真实之间的“误差”。

　　这其中，有很多非常重要、甚至巨大的“误差”是直到移民之后、事到临头才幡然“领悟”的——这样的例子多如牛毛，有大有小，有的带着欢乐和搞笑，有的带着艰难和挫折。

　　对于我来说，其中几番多少带着点疼痛的“领悟”，恰恰都对应着移民之前每每猜测未来困难时、最经常提到的三句话——

　　“从零开始”；

　　“语言的问题”；

　　“人生地不熟”。

　　领悟一：“从零开始”的真正含义

　　移民之前，无论是和亲友谈论，还是自我估计，那些最显而易见的困难里，“从零开始”是一个被提到频率最高、也是听上去“最残酷”的困难之一。

　　我感觉这就象我是个钓鱼的，“从零开始”就是要把我已经钓到的鱼全部收走。

　　而在那时，由于并未真的 “事到临头”，所以每次无论是嘴里还是心里提到“从零开始”这四个字，心情和表情都还算轻松，而且内心深处总会多少抱着一丝侥幸——“应该不至于真的那么惨吧？”

　　那也没关系，如果真把我钓到的鱼全部清零，我就老老实实、一条鱼一条鱼地重新开始“钓”就是了！

　　而到了移民之初、真开始找工作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以前的估计，实在是有些乐观了。

　　比如所有那些关于“学历、专业”的教育背景，自己全都没有（因为在理论上已经沦为“文盲”）……

　　至于很多工作所要求的资质，从“License”、“Certification”、到"Ticket”，不要说“有没有”，压根奏是“一个都不认识，压根儿就没听说过”……

　　至于绝大部分工作都会要求到的“相关从业经验”、更是无从谈起……

　　到了最后，发现即使上述要求都没有的工作，也至少会有一条关于英语“口头交流（或者书面交流）十分流利”的基本要求（平心而论，这要求就相当于在中国找工作要求“会说中国话”，确实不算苛刻），自己也达不到……

　　这下子，我才发现，自己面临的并不是所有关于工作的“积累”都不复存在，而且连“得到一个工作”的资质都几近消失。这时候，我又想起自己过去对于“从零开始”的估计和关于“钓鱼”的比喻，才幡然醒悟——

　　“从零开始”这四个字真实的含义，并不是要把我已经钓到的鱼全部收走，而是还要把我的鱼竿渔具全都一起收走。

　　这个“领悟”着实让刚刚移民的我有些疼痛，仿佛看到自己不仅鱼篓里空空如也，而且是双手空空如也、一筹莫展地面对水面……

　　领悟二：“语言的问题”

　　移民之前，每次从“工作”角度去考虑语言这个问题的时候，在潜意识里，总觉得语言和专业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一个“英语＋专业”这样一个类似于“１＋１＝２”的问题——所以即使我英语不行，至少还是拥有“专业”这50%的半壁江山。

　　这并不奇怪，因为在此之前，（除了看影视剧）我面对英语的所有场合基本两个——课堂，以及考场里。

　　而除此之外的整个世界，都是被“汉语”所统治的。

　　而当我真正置身于一个由英语来取代汉语统治地位的世界时，我才发现这个变化的“量级”以及颠覆程度，不是我安坐在以那个环境里可以“凭空”想象出来的。

　　而更关键和现实的困难是，我自己的英语水平，完全无法应付这种变化——简单地说，我甚至觉得我以前十几年在课堂里学的、“压根”就不能算是英语……

　　对于这个“难度”的描述，足可以单拿出来写上好几篇，所以此处省略数万字血泪史……

　　这个时候，当我在求职网站、行业企业网站等等场合再去感受自己以往的专业和领域时，我逐渐深刻而痛苦地发现——英语和专业的关系，并非是1+1=2这样一个“让我已经拥有50%”的关系。

　　因为我忽然“顿悟”了一个以前并没有想到的问题——离开了语言这个基础，我的“专业”其实是并不存在的。

　　我曾经就此问题在我的中学同学群里说了一句话——“如果我们全班都移民到英语国家的话，老翟（北外毕业后留校的英语人士）应该是最有优势的。”

　　有几个同学随即提出了异议，说的理由都差不多——老翟的专业是英语，这个专业在中国有优势，但是在英语国家就没有任何优势了。

　　看到这几个同学的发言，我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虽然我完全无法赞同），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的想法，和移民之前的我是完全相同的，所以我完全能够理解。

　　如果我不是置身于眼下这个环境，可能很难想到这个问题——没有语言这个垄断了“听说读写”全部交流方式的工具，绝大部分专业以及所有知识，压根是不存在的（我能看到的例外的专业，大概就是IT“编程”了）。

　　如果我没有移民，我猜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疼痛的领悟——不是我没有那个智力去思考，而是环境不会让我去思考得如此真实和充分。

　　领悟三：“人生地不熟”

　　我后来的工作，是在工厂里做了焊工，直到现在。

　　做焊工的日常，在每当遇到一个“新活儿”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多花一些时间。

　　原因很简单，遇到新的东西，会面临很多“未知”，需要去试探，需要去进行各种取舍和选择——

　　比如如何摆放会比较方便下手、选择什么工具会让你事半功倍；

　　再比如先干什么后干什么的先后次序，以及哪里是关键所在、同时哪里是无所谓的；

　　还包括哪里暗藏着一点儿稍不注意就会出现的麻烦，以及哪里其实有一个会节省很多时间的捷径或者小技巧，等等等等。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第一次做一个“新活儿”花的时间往往会比较长，而且往往效果欠佳——比如第一次做可能需要四个小时，但是做的次数多了、熟悉了之后，不但一两个小时就能搞定，而且往往效果和质量都会好很多。

　　当然，事实上这个“摸索”的过程，如果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工人”告来教教你，告诉你一些经验、难点和关键所在，这个过程就会很顺利，而且大大缩短时间。

　　作为新人，我当然经常会去面对这些“新活儿”，去尝试去揣摩，从“又慢又差”慢慢走向“更快一点儿更好一点儿”——在一次一次走完这些过程、回想着面对每个“新活儿”的第一次有多么艰难和“愚蠢”时，我就感到“经验”有多么重要。

　　于是，某一天，我从这些轮回中，忽然发现一个比较遗憾的事情——我们的人生，只有一次，而且并没有让我们越来越熟练的第二次、第三次机会……

　　不过，想了想，觉得这也并没有什么——因为大家都一样在摸索、重复、学习、成长，而且当熟悉了环境之后，很多事情都是可以互相借鉴、而且有人可以咨询的。

　　可是，就在那天下班的路上，我又想起在移民之前，别人和自己经常会提起的“人生地不熟”五个字——那时候，我只想到了我要面对的是一个“未知”的环境，只是对于“既往”和“现实”的不熟悉。

　　而现在，我才感受到“人生地不熟”的另一层含义在于——因为“人生地不熟”，所以我们会在每一个未来，面临一个又一个不断出现的“新活儿”，面对无数个“第一次”的笨拙，面对无数个因为没有经验而引发的摸索、教训、焦虑、挫折。

　　特别是——我们如今面对的一切困难，并不会象过去一样，身边总有着关于生活的“老工人”，来给我们帮助和指点。

　　这，也恰恰是移民的日子，总会感觉到那些自己意料之外的格外“艰难”——因为如果没有移民，而是继续存在于曾经那个自己早已十分“娴熟”的环境，以我们这个已经并不年轻并不稚嫩的年纪，所有这些因为“人生地不熟”的困难，都是可以避免的。

　　那一天，我才明白“人生地不熟”并不仅仅是对于过去和现在的“不熟”，而是对于未来的——更多也更深的未知、焦虑、试探、摸索，小心翼翼、顾虑担心。

　　于是，我在脑海里把“人生地不熟”，稍微改了一下，变成——

　　“人生的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