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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猪头凯凯
“思念”这两个字,很象一根弹簧。
弹簧的两头儿,一头儿勾着你,另一头儿勾着的——则是你的“过往”。
如果你身在原地,并没有离开——这根弹簧便不发力,你也压根儿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
而当你离开自己的“过往”,这根弹簧便开始发力、让你感觉心被什么东西勾着、挂着。
每当你试图朝着远处多走一步,弹簧就会拉得更紧一点,你的心就被勾得更深一分。
直到你走到很远很远,弹簧的力量便无时无刻地紧紧“崩”在那里——于是,便很容易在任何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呼啦啦”地牵扯出一场思想、一片汪洋,让你心轰然溃塌、收拾不住……
从我十八岁离开故乡洛阳,直到如今四十多岁身在加拿大,几十年下来、被这根弹簧“揪扯”出的那些大小“事故现场”可以说是罄竹难书、俯首皆是——也是篇幅所限、也因不忍畅谈,就说说2021年里,我的那几次思念成灾吧。
按照“事故”的严重程度,先从最轻的一件说起——
一、奈桥的油条
这是一件看似非常“低端”,但又完全可以击垮万千人的事情——关于“吃”。
而很多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味道、甚至很多老移民直到被我这个新移民提醒之后才发现这些“熟食”气味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是个吃货,“职业”的那种。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在米切尔岛上那些众多的仓库和厂房里,究竟是真的有一个食品加工厂,还是有一座小化工厂、然后诸多产品都有类似于食物的气味儿。
于是每到夏天(车窗打开的季节),在很多个下班的路上,我都能闻到各种熟悉的味道——
嗯,最近是烤鱼片儿……
哎?最近这是烤花生吧?好象还没放盐……
噢,最近又到了量产虾条的日子了……
……
而在2021年的夏天,一种新的味道在某一天迎风飘来,将我瞬间击溃——炸油条的味儿!
闻到这股特别熟悉的气味儿时,我觉得自己在车上瞬间瘫软了——因为这个味儿太正了!
我顺着这个味儿,甚至能够看穿时空、直击中国某个街头的炸油条现场——热气腾腾、滋滋啦啦的大油锅旁,放着一个圆筒状的铁丝编框,里面放着好几根热气腾腾油光灿灿的大油条,有的油条刚从锅里捞出来,还通体泛着油花儿、浑身响着热油逐渐冷却时的“咝咝”声……
于是,在那个瞬间,撕咬油条、豆浆泡油条、蘸满豆腐脑(咸)的油条、泡进胡辣汤里的油条段儿,……等等关于油条的惨烈画面,直接排山倒海而来,让我陷入了对油条的汹涌思念。
这种思念的难处,并不在于汹涌而来,而在于——你毫无办法。
当然,很多朋友会说——没那么夸张吧?温哥华总不会买不到油条吧?实在不行还可以自己炸啊……
是的,这些答案都没错,但是我想说,并不能算是有效的解决方案——
如果我今天豁出去时间、长途跋涉买几根油条,明天后天又想吃了怎么办?
如果我们提前一天做好各种准备、第二天拉开阵势炸出一堆油条,结果是一顿“嗨”吃、外加“剩了一堆油条”——然后好不容易吃完,但是几天后又想吃怎么办?
我想,大部分拥有长年在异国他乡居住的朋友,可能会理解我——跑很远买油条、自己忙活半天炸油条,和我(们)真正思念的、想要的“油条”,并不是一码事儿。
我想要的是一种“环境”——什么时候“馋”油条了,早晨下楼,出门左转,买上几根儿,不够再要……
二、下雪的北京
前一阵子,忽然在朋友圈里看到北京早早来到的第一场冬雪,这让我忽然之间,非常想念。
虽然我的故乡在洛阳,但是如果扣除亲戚朋友和地方小吃这些“血缘”因素之外,我在加拿大的几年里,最想念的城市确实是北京——特别是二环里面,那个真正的北京。
我思念鼓楼东大街、鼓楼西大街,我思念新街口东街、地安门外大街;
我思念故宫的角楼、恭王府门前的柳荫街,我思念东单三条里如今是协和老楼的豫王府、东皇城根的街心花园;
我思念冬日的晴天里,103路电车自西向东驶过西皇城根、朝着北海行进时,前方由于街道弯曲而看到的那些红砖碧瓦之上的残雪;
我思念无论春夏秋冬时,从德胜门内大街的小石桥向东进入什刹海之后、那沿途的树荫,和身边越来越宽阔的湖面;
我思念从护国寺街西口往北、沿着新街口南大街步行时,那条叫做“百花深处”的胡同,还有当你站在胡同口时,听到周围那些琴行里传出来的丝竹之音;
我思念顺着人山人海的大栅栏往西一直走到没那么热闹的路段、拐进樱桃斜街,然后再三拐两拐,最后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地来到了琉璃厂;
我思念老磁器口豆汁儿店的豆汁儿,还有交道口西侧路南的零点牛肉抄手;
我思念南纬路曾经的辣妹子湘菜和隔壁的烤串儿,还有白纸坊东街到陶然亭之间那些随便哪一家都很好吃的铜锅涮肉;
我思念鼓楼脚下那个每天晚上等老板娘看完电视剧之后没准儿几点才出摊儿的房记烤鱼,还有那些过街天桥底下或者随便哪个路口的烤串儿地摊儿;
我当然也思念鼓楼东侧的姚记炒肝儿、鸦儿胡同的翔顺德,我思念旧鼓楼大街的王记涮牛肚、新街口东大街的胖姐卤煮。
每当想起北京、二环里的那个北京,它们一个个随机播放着出现在我脑海中时,我总是感到一种苍然无力——因为我已经离开了沉浸其中、胡乱游走的那些冬日和夜晚。
而且,我觉得大概率是无法回到那种日子了。
三、那个每周末都要好好喝一顿的朋友
我们一家三口,时常会在一些周五的晚上好好“吃”一顿,并不复杂——或者买一些烧腊和熟食,或者买好素材回家火锅。
除了解馋,也很有个周末的仪式感。
所谓“时常”,就是并非每个周五都是,具体看天气、看心情、看是否忽然特别馋……
有那么几周,涂涂(我们的儿子)就特别的馋,每个周五我下班回家刚进门,他就会罕见地停下游戏、从屋里的电脑前跑出来“迎接”我——
“爸爸,东西掂回来了吧?!”
他说的“东西”,一般就是头天晚上和我们商量好的、具体的熟食或者烧腊品种。
其中的一个周五,在我下班去烧腊店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想起涂涂在头天晚上“点菜”结束时,笑着说的一句话——“我觉着周五不好好吃一顿,这个星期就白过了……”
想起他的这句话,我走在路上,不禁笑了起来……
在我买完烧腊、拎着豉油鸡、叉烧、口条(猪舌)、鸭翅往回走时,脑海里又想起涂涂说的这句话,我忽然觉得这句话那么“耳熟”——似乎是哪位朋友的口头禅?
是的——这曾经是2000年前后、我刚刚工作时,和我同一个科室的一位好兄弟的口头禅。
那时候,每到周五下班,我们科里年龄相仿的几个兄弟,都会一起在医院附近找个地方好好喝一顿——有时甚至不惜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到山那边的洛阳闹市里去喝一场。
那时候,虽然大家都会对这个活动非常“喜闻乐见”,但是每到周五,最惦记、最上心地提前和大家说好时间和地点的都是那位好兄弟。
他之所以用心,因为他总是对大家说——“每个周末要是不喝一顿,总觉着这个礼拜白忙了。”
在那个没有微信、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这位好兄弟硬是凭着自己的“用心”,把这个活动给长期坚持了几年,成为了我们几个好朋友至今仍然铭记的经典时光。
我想起那个时代,想起那些或是室内或是地摊儿、或是啤酒或是白酒,总是热烈开怀的一个个场景和一出出笑话,笑容不知不觉地就再次爬上我的脸庞……
想着想着,不由得就想起这位“每个周末要是不喝一顿,总觉着这个礼拜白忙了”的好兄弟——难免的,心头又陷入沉重。
原因也很简单——这位比我小几岁的好兄弟,几年前因为重病,去世了。
我可以猜测,如果我还是身在往事发生的城市——洛阳,我大概率是叹口气,再回味一下几年前听到噩耗时的难过,黯然神伤一下。
但是,现在的我——是在万里之外、独自行走在加拿大温哥华东区的Victoria Drv……
同样一件事,当那些“过往”已是我的万里之外、再次撞入心怀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于是,我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和五官无法控制——可能那一件往事,从万里之外象流星一样朝我袭来的时候,带着太大的惯性,或者带着行走万里的风尘仆仆,我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我从烧腊店出来的时候,由于两手都占着,所以进店时戴着的口罩还没有从脸上取下来——于是,泪水涌出,不用擦拭。
可就是因为这口罩的遮盖,让万里奔袭而来的“过往”,与已经失控的情绪更加有恃无恐——于是,我就在口罩的掩护之下,肆意地流着眼泪。
2021年十月末的某一天,当你经过温哥华49街与Victoria Drv的交叉口时,如果看到一个胖子戴着口罩坐在路边、拎着两袋外卖,戴着口罩、肩头微微耸动——那正是我。
我正在接纳一道从万里之外奔袭而来、突然降临的思念——
但是这么远的东西,我又实在接不住,于是借着口罩的遮挡和渐渐暗下的天色——任由思念成灾、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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