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错的陌生电话里和“另一个自己”互道珍重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猪头凯凯

　　“滴……滴……”

　　响过两声表示电话接通的长音之后，有人接了电话。

　　“Hello……”这一句，是我说的。

　　“Hello……”这一句，是接电话的一位男士说的。

　　听完他说的“HELLO”，我略作停顿，也没多想、就用普通话说了一句——

　　“你好！”

　　“你……好！”这一句，是他。

　　“哎……我就说个Hello，你都能听出来我平时说普通话？”——这一句，还是他，只是带着些许的失望……

　　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有些冒失——

　　因为象他这种“自己明明说着英语、对方直接回句普通话”的遭遇，我其实经常经历。

　　所以，我对他此刻的心情可以说是感同身受……

　　一、陌生的未接电话

　　上面这个电话，是我拨打的一个陌生号码——下午茶歇的时候，我坐下喝茶，习惯性地拿起手机，上面有个未接电话。

　　其实，手机上这些来自陌生号码的未接电话，诈骗电话居多——常常是电话一通，就响起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语音播报，常见内容诸如“这里是中国大使馆最后一次提醒，您有一个包裹……”，或者“DHL（各种大快递公司都有）紧急提醒您，您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包裹……”

　　历经数年，我眼睁睁地感受着这个行业的“与时俱进”——在把最初的福建和广东普通话全面“升级换代”为标准普通话之后，近两年不仅在发音上越来越字正腔圆如丝顺滑（绝对秒杀加拿大各大公司的中文普通话客服），而且越来越有十分“经典”的官方韵味，比如最近这几个月的音调和气质已经开始直逼《新闻和报纸摘要》等老一代官方播音员的意境。

　　除此之外，也有少量陌生号码的未接电话就是对方打错了，或者极少数的推销电话。

　　虽然上述经验告诉我、陌生号码的未接电话大多是诈骗或者无关电话，但是大多数情况下，我还是会回拨过去。

　　原因很简单，由于我经常在茶歇和午休时间查看各种招聘信息，也会不时地发出一些求职信和简历——所以总还是会“猜想”会不会某一天、忽然有招聘的人会给我打电话。当然，我这个想法本身就不太合理，因为即使对方找我，常见的做法“据说”也应该是邮件联系——“据说”二字加上引号的原因，当然是最近几年我还没被联系过……

　　于是，每次看到未接电话、即使是陌生号码，我也会抱着“宁肯错打一千、不能错过一个”的心态回拨过去——哪怕只当是练练英文听力和口语。

　　二、这个和我很“象”的人

　　回到文章开头的通话情节——

　　当我听到他说“我就说个Hello，你都能听出来我平时说普通话？”这句话时、语气里带着的些许失望，我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以及歉意……

　　于是，我很快补上了一句安慰——

　　“不好意思……我也是经常一说英语就被人听出来‘说普通话’，所以比较有经验了。”——我后来想想、这句话其实逻辑上并不能构成一种解释。

　　“噢，没事儿……主要是Hello这么短，也……”电话那头的语气里带着苦笑和欢乐，而结尾又有些挫败感——而这一切细节感受，我这个同病相怜的人实在是太“懂”了。

　　于是，我又“补上”了一段安慰——

　　“哥们儿，都一样！我昨天去打疫苗，站在门口没看到人，就用英语问了一句，结果里面的人还没看到我、就直接用普通话说了一句——‘请进来吧！’，这很正常、真没啥哥们儿……”

　　这段“安慰”我说得很自然——

　　因为我觉得电话里这哥们儿跟我很象，让我觉得有点儿跟“自己”聊天的意思。

　　也因为——刚才说的这个小经历，就发生在昨天下午三点多，我在Burnaby中央公园一个药房打第三针疫苗时，比较受打击的真实经历。

　　“噢，谢谢……对了，你打电话找我……是啥事儿？”对方终于把谈话拉回了正题。

　　“我是看到手机上有一个今天下午的未接电话，我就打过来了，就是你这个号码。”我说。

　　“可是，我今天压根儿没打过电话啊……”听上去，他陷入了好奇。

　　“我也不知道啊，可我这未接电话里、显示的就是这个号码……”说到这里，我已经猜到，他应该是遇到了一种电话号码被“盗用”的现象。

　　简单说来，就是可能有人用网络拨号软件，通过虚拟拨号、模仿了我的电话号码去播打那些“不阳光”的陌生电话；于是，在我压根并不知情（也从未拨打过）的情况下，我的电话号码就已经出现在了别人的手机上。

　　这种情况我遇到了好几次，说明我的电话号码已经不幸被“盗用”了，导致偶尔会有陌生电话“回拨”给我，搞得我莫名其妙——今天，看来这哥们儿也中招了。

　　“哎？那这是咋回事儿……”正当他在电话那头继续迷茫的时候，我听到了电话里传来了机器的声音，对方似乎也在工厂里上班、或者是操作机器的工作？

　　“你也在工厂里工作？”我怕自己解释不好号码被“盗用”具体是怎么回事，于是随口岔开了话题。

　　“是啊，不太喜欢这工作，要不是我咋接你电话呢？就是经常发简历想换工作，所以平时就是陌生号码我也都专门停下工作接一下，怕万一错过啥……”他说。

　　“呀，你和我一样，按说未接电话里的陌生号码完全可以不理的，但是我也没事儿投简历、所以陌生号码也都打回去，怕万一是招聘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越来越觉得好象遇到了“另一个自己”，感觉就是在跟自己聊天。

　　三、告别，互相祝福

　　说到这里，冷场了——虽然短短几十秒，我们就暴露出好几个共同点、而且是剧情雷同的“痛点”，但毕竟还是陌生人。

　　“那……那就祝你周末愉快吧，哥们儿！”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想起今天是周五。

　　“噢，哥们儿，谢谢！你也愉快！”他这才反应过来我们已经没啥说的、要挂电话了。

　　本来已经要挂电话了，我也不知道为啥忽然加了一句——

　　“祝你好运，早点儿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

　　“谢谢！你也是，祝你好运啊哥们儿！”听得出对方对我这句话有些意外，让他愣了一下。但是也听得出，他的最后这一句、带着简单纯粹的真诚。

　　电话挂了。

　　我拿着电话，目光停在地上那一片照进来的阳光之上。

　　那片阳光很亮，让我带着一些恍惚、看了看四周，回忆着刚才那几十秒的通话——

　　一个和我一样一张嘴说英语、就被人听出来是“说普通话”的人……

　　一个和我一样因为常发简历而“不放过”任何一个陌生电话的人……

　　一个和我一样在工厂里工作、甚至和我一样电话号码不幸被“虚拟号码”随机选中的人……

　　回忆着刚才的几十秒，我越来越觉得简直是和“另一个我”完成了一番对话。

　　“祝你好运，早点儿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我发现自己刚才最后加的这一句话，原来是在心里、说给“我自己”的。

　　只不过——是电话里的“另一个自己”听的。

　　我看着外面照进来的阳光，想象着外面那个世界里，在每一寸岁月里擦肩而过的芸芸众生里，有多少背着共同困难、有着共同烦恼、怀着共同期待的人们，我们可能永远匆匆而过、并不会多看对方一眼。

　　但是也许有一天，不一定会因为哪一个偶然，我们会在时节不居和岁月如流的人潮人海中有幸邂逅相逢，于是会在这苍穹之下仿佛看见这世界上也在一直默默忙碌着的另一个自己。

　　假如我们在这个世界相遇，那就彼此祝福、互道珍重吧！